菩提树下的寓言第1部分阅读

菩提树下的寓言

第一章 三人成虎

在看到她之前，柏桓说不相信这喧嚣的城市之中会有出落得如此清新脱俗的女子，但凡和朋友们聊起这样那样的女子，他脑子里自会形成这样的肖像：烫的曲卷的头发染成棕褐色像添加了色素的挂面一样披散在肩上；脸庞黯淡的皮肤表面抹着厚厚的粉底显得跟新刷的墙壁一样苍白；眼睫毛倒是很长，衬得水汪汪的眼珠子炯炯有神，可随时要提防这假玩意儿在眼睛眨巴时会掉下来；小嘴唇经过润唇膏和口红的加工，火红油亮领土范围也扩张到了下巴轮廓的边沿，男人看一眼这团红火只怕全身要烧起来；裙子的口子开得很低，也很短，那露在人前的乳沟和修长的腿似乎要和日全食等各种罕见的奇观一争高下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柏桓喜欢和朋友在餐厅点几瓶啤酒吃点东西聊聊天，男人聚在一起聊天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女人”，他其中一个朋友郁孝仁就说：“好奇是人的天性，人永远都对自身无法企及的事物保有浓烈的兴趣，比如女人之于男人，因为无法扮演另一种和自己同一级别的生物，所以只能通过无休止的无聊探讨获取对方的信息以满足猎奇心理，反之女人也不例外。”

郁孝仁身材短小精悍长着小眼睛塌鼻梁薄嘴唇，不突出的五官在平坦的脸上仿佛一抹就没，朋友们多说一看这张脸就知道他在平原地区长大，官伟却说：“也不一定，我猜测极有可能是生在丘陵地带，假如没有了这鼻梁的坡度，也可以推断那个地方当年发生过地震，山脉全被自然改造做了平地。”

官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视线都放在郁孝仁身上，仿佛在检阅口中自然改造后重建的成果，气得郁孝仁铁青的血管都膨胀到脖子外面，却不好当众发作只能不停的回敬官伟白眼。官伟刚说完，郁孝仁就狡黠笑着回击：“都说人在自然面前显得弱小，老官却在自然面前越活越顽强，听说老官小时候瘦小多病几乎到了天妒英才的地步，现在不但战胜了苍天还出落得脑满肠肥，这充分印证了不可估量的人为力量的伟大。这让我想起三国时期的董卓，人死后还被别人在肚脐眼上戳个小孔插上灯芯当油灯使，臭名和光明一同留给了后人。如果老官大度，以后也必定能像董卓一样充分利用自己的身材优势，这在古时有落红犹做护花泥的崇高，放在当下叫低碳环保，为减缓气候变暖做贡献，同样造福世人。”

口舌之争就像小说里的高手比武，需水平相近才好你来我往，假若因为双方实力相差太悬殊，尽是一方占便宜，那是完全没有成就感和乐趣的。郁孝仁和官伟的口水仗柏桓看在眼里，柏桓称他们为亦敌亦友的“腴瘦双雄”，申季仲则粗俗地说这是冬瓜和丝瓜擦出“四贱”的火花。

申季仲说：“这雄并非英雄的雄，不能解释为诸如硬汉、有气概的大丈夫，这是对他们在女人面前雄性激素分泌过甚的生动形容完全是动物青春期的生理冲动，好在现在的人类除了多了用来遮羞的布匹外教育程度比亚当夏娃要高出不少，所以那些行为他们只有幻化做了语言。”

言下之意是说郁官二人话里外常离不开“女人”二字。柏桓笑称，这是男人的本性。申季仲却说：“有位古人就曾说人的本性里有天性和兽性之分，我看他两人本性里全是兽性”申季仲说话有着东北人的直率和坦白，柏桓常为那个驻扎在高大健硕的身体上的尖削脑袋释放出来的能量感到惊诧。

官伟率先反驳说：“这话有失偏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承认了有兽性说明坦诚，能压抑自身的冲动证明自律坚定，这六情七欲本来难以控制，就是古代的圣贤也不可避免。老申这样的虚伪恐怕才真正让人惶恐。老申结婚之前，想必是兽性未犯，但没想过要孑然一身一辈子，也不可能遁入空门吃斋念佛。以前女朋友交过，异性朋友也不少，现在还结了婚，看来老申现在是释放了天性”

郁孝仁接话：“对极了，这活像中学生小男孩的情窦萌动，完全是对女孩子的盲目冲动，受十年代港产电影和好莱坞爱情片的影响，照本宣读在心中和某个女孩描绘了一副美好的图画，并为自己设计了许多曲折感人的情节来说明他们已经成长并且懂得了爱情，已经可以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和另一半展开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并不全是相貌的干系。这正说明老申的童心未泯，但他言过饰非的坏毛病我顶不喜欢。”

郁孝仁和官伟原来的针锋相对借此有了结盟的理由，好比三国时代的孙权刘备，让两家维系在一起的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曹操，申季仲仅凭一两句话便成就了一个联盟，可见他与人结怨的本领尤胜曹操。

柏桓搅拌着咖啡杯抿了一小口觉得苦，加了一包白糖和一个奶精，和着奶的咖啡再醇香不过。对于几位同事的谈话柏桓兴致索然，他唯一关心的是落地窗外的雨什么时候下饱落足歇息。从没觉雨天有这么讨厌，从前只是喜欢雨水创造的朦胧浪漫，她这时候却成了薄薄而又牢不可破的障碍阻了柏桓和另一个人相见的行程。

郁官申三人见柏桓魂不附体脸上仿佛古代日夜等待出征丈夫归来的妇人的焦虑不安，便暂停了他们的谈话有将矛头一致对外抗敌的趋势。

申季仲说：“我早就惊讶平日里口若悬河的才子柏桓今日为何沉默寡言郁郁不乐，都怪我三人聊得兴起疏忽了柏桓，该死该死如果我直接问你所为何事，你必定会像往常一样搪塞敷衍。我猜测你在想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这个人对你而言神秘得很，你们从未谋面却彼此深深爱慕，你们交往不久却似丝纠藤缠。”

这时柏桓的脸早就被这神奇的推断扭曲变形，季仲说的竟一点也没错，在座的除官伟同样惊叹老申的推测，孝仁只是含笑不语，柏桓瞧着奇怪，觉得事有蹊跷，夸张的表情恢复了七分正常。

郁孝仁一拍大腿几乎要跳起来：“是了是了，真可惜没把你刚才的表情抓拍下来，要不然你就可以窥见你刚才心无旁骛的样子有多让人动容，如同全世界都不在你眼里一般，患相思病的人全是这样。”说完扭头去叫服务员：“再来一杯红豆羹。”抿了一口咖啡看着柏桓又补充说：“为你叫的此物最相思”

好一会官伟顿悟叫起来：“网恋”

郁孝仁脸上没有一点惊讶说：“是啊，想不到吧，我们这位最爱舞文弄墨的才子居然还玩这个，也算是紧跟时代的步伐还没有落伍，哈哈”

柏桓心里像吹进了一阵冷风，那些他平日里听惯了的尖酸挖苦这时就像鹤顶红灌进他的心脏要他的命，他再桀骜不羁也忍不住用他那强大的自尊进行自卫。脸上不动声色轻轻哼了口冷气似乎要把心中的寒意全赶出来说：“那些都是看不见的虚玩意，凭借的都是交往过程中攒下来的直观感受，这不像现实中先看到对方姣好的面貌引起生理冲动才有进一步了解的可能，在好皮囊的基础建立起来的爱情并不可信，何况上天总公平，给你一些好的东西同时也向你索取另一些东西，比方说智慧和仪表，所以萧伯纳才说美丽的女人往往愚笨。在虚拟世界的爱恋则不同，彼此从未谋面，不知道对方的客观条件，只因相投所以倾心，这完全是精神层面的交流，是纯洁的没有糟粕的远离了喧嚣世俗的，这才是真正的能为之死的知己红颜真正在对方身上无所求的万岁友谊”柏桓最后两句话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一激动右手把边上的咖啡杯给砸了。

可怜了坐在他对面的官伟，在恭听柏桓式的爱情观时还要接受他唾沫的洗礼，孝仁更惨，他平日咖啡就喝得极少说是害失眠症喝咖啡会让这病症火上浇油，可柏桓觉得他这理由找得不合适，有便秘患者总把原因归咎于抽水马桶坐得不舒服的嫌疑，劝他宽心照例喝。孝仁吓得一面叫一面跳一面骂柏桓混帐，柏桓慌忙递过纸巾连连陪不是，孝仁肿胀着脸还想骂，官伟和季仲帮衬着柏桓圆场，说幸亏孝仁的住所离这里不远，换条裤子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柏桓也说，这顿茶我请了，当是向孝仁赔罪了。

看着郁孝仁出门走在马路还没有完全消气的身影，三人都心照不宣地微笑，柏桓先打破了这种微笑着的沉默说:“闹剧啊这样的意外真不应该赶在大伙的兴致上，在此以咖啡代酒谢罪了”说着把咖啡杯提起一饮而尽。

官伟把手一摊说：“柏桓就不要作态了，这不作数，要谢罪也别拿咖啡，先记账上下回喝酒一齐补上。我说的一齐是指你还得为刚刚的那番滑稽可笑的高论罚杯，一则是因为你在虚拟世界里寻找精神的依靠，几乎到了不相信客观现实的地步，这说明你正在脱离你的本真，这是一种对现实人为的逃避，仅凭这一点我大可以说你是生活的懦夫；二则你所谓的无所求即有所求，两个想着摆脱孤独又不愿搀和到俗世的灵魂碰撞在一起，形成相互的依托而从对方身上获得慰藉，这本身就是有所求，何况你现在还在思忖这和这位仅有文字上的交流的女郎见面，这说明你们之间的情谊还掺杂着某些，还不够纯洁，单是这自欺欺人的行径你就该罚酒季仲，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申季仲拍手大笑说：“太妙了官伟说的句句在理，完全是对柏桓满脑子弊病思想的针砭，特别是第二点更说明柏桓和世人的爱情观并没有两样，他们相约是为一瞧庐山真面目，瞧完了如果对方是朵花，柏桓就会把这种纯洁的不含糟粕的精神依托持续发展下去；如果对方是歪瓜裂枣，柏桓难保不会做陈世美。不过柏桓一向自视很高，那些重脂浓熏妆塑造的达到当下时尚审美标准的女孩绝不会是他盘子里的菜。”

官伟点点头接话说：“嗯，我曾听说柏桓心中的理想情人是金庸笔下的小龙女类型的人物，但放眼这世上，小龙女似乎只有古墓里才有，柏桓不会甘心正值花样年华的时候去做活死人，所以也就只能做个孤独的杨过了。”

柏桓一脸不屑负气说：“公道自在人心，我问心无愧。和她相约是我们相识过程的必然结果，凭什么芸芸众生中、浩瀚飘渺的网络世界里就我俩拴在一块，这说明我们有缘啊通过以往的交往来看，我断定她不是别的爱攀权附贵的女孩所能比拟的，她不是那样的俗人。在我看来，她好比一汪清水，来自深山丛林，不受一点铜臭味的浸滛，好比一块璞玉，没有丝毫的瑕疵，她的学识和对人生领悟的透彻连我都惭愧不已。信不信由你们，这样的女子配得上一个美字，这或许会是我认可的第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季仲说：“难怪有人说爱情不但使人冲动还使人盲目，从你平时刻薄的言辞和现在不吝赞美之词的比较中就可见一斑，你眼中那个谁就是你的西施你的小龙女是你世界里集合了所有女性优点的高贵的女王。时间证明一切，你我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你现在就可以去会见你的玉，下次会面再谈谈你的看法，到时候自有分晓。下午还有事呢这就散了吧。”

官伟表示同意，还说会坚定不移支持季仲的看法，柏桓埋单时叫季仲给孝仁打个电话告知他散场了不必再来，下次见面定送他一条全新的西裤，柏桓担心即将与他谋面的女孩突然来电故一刻也不想耽搁他手机为他的“小龙女”腾出的时间和空间。

柏桓步子比较赶先出了咖啡店门口，走了几步又调回头和季仲说：“我想起来了，上次我上网聊天时电脑系统出了些故障是季仲通过远程监控给我弄好的，估计也是这时他看到我和她的聊天记录，以他口不遮拦的个性他一定会和你说起。我说你怎么一下子未卜先知变了神算子，在框我呢”

第二章 美食和美人

过了几天柏桓给官伟去了一个电话，那口气像是浸滛在蜂蜜里一样：“官爷，在干嘛呢公务繁忙呀您老日理万机之余午饭总得吃吧人是铁饭是钢嘛，好好，哈哈，我不贫了，我给您介绍个人物，先卖个关子，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就这么定了，两点一刻，苍松亭，不见不散，嗯哎，好嘞，拜拜”

苍松亭毗邻长江，共两层，一层包括餐厅、厨房和接待，二层是雅座，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包厢；这幢建筑白墙青瓦红柱子，古色古香，亭子周围还布置了假山溪泉、灌木花卉，一观总局，酷似苏州园林。亭子身后是几棵挺拔苍翠的劲松，咋一看像是苍松亭的侍卫。

柏桓也不常来这里点餐，以前来过两次，一次是和叔叔给自己介绍的客户，结果那客户吃了一桌子价格不菲的山珍野味、灌了一瓶窖藏了十几年的茅台也没有和他签合同，柏桓气得不轻，骂对方是厚颜无耻的混蛋，看在叔伯的面子上这句话当然只是骂在心里；另外一次则是和他前女友的父母，那时他和女朋友的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差没去民政局申请拿证了。可就在那一顿饭过后，他的准岳父岳母们就不干了，给他的理由更是荒谬得猪都能发笑：柏桓不是双眼皮两老怕柏桓想不开，解释说，“单眼皮的男人往往贪新厌旧，薄情寡义，靠不住的。”柏桓当时就懵了，他不知道两老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是他们去拜佛求到的签解还是算命先生的八字真言他不得而知，尽管他百般争辩，尽管他女友哭得死去活来，他得到的唯一答案只是：二老说了，死也不会让女儿嫁给他

这时正值杨春三月，万物萌芽，从苍松亭二楼朱色窗户往外望去，水天一线，一片秀色风景。柏桓心情本来就不错，这时处在这景致之中更是平添了几分喜悦。他因为做东，礼仪上应该早到，所以还不到两点就来了。叫服务员送了一壶普洱茶，点了几个考究的小菜，吩咐服务员先准备等人来齐了就端上，便自斟自饮在二楼靠近窗户的雅座上等着他的客人。柏桓约官伟在苍松亭用餐，是因为官伟对这里的鳕鱼情有独钟。

苍松亭的食材很讲究，主要是河鲜，多采购附近渔民从江河湖泊的捕获，譬如老顾客中享有盛名的白煮红鲤、红烧白鲟、清蒸闸蟹就来自长江流域的淡水湖中。后来政府对长江中的一些珍稀鱼类下达了禁捕令，鲟、长吻鮠、刀鱼等天然美味在餐桌上越来越少见。为了弥补口感甜美的野味食材的缺失，苍松亭开始从国外进口一些深海鱼，这里的三文鱼和鳕鱼便是从挪威进口的。这些生长在寒冷水域里的海鲜，肉质鲜嫩甘甜，配上苍松亭秘制的松子油调饪，便成就了一道道备受欢迎的美味。

平时如果是一般的饭局，官伟是能推则推，这次他一听到柏桓约在苍松亭二话不说就应承了，说是冲着交情甚笃的柏桓兄来的，还不如说是冲着苍松亭的鳕鱼。长得胖的人往往放纵自己的嘴馋，碰上了美食更是非饕餮个腹撑心满不可，而这又成了胖子们体重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这是个典型的恶性循环官伟也不例外，起初他的身材很标准，后来开始慢慢变形，头几年他还说要锻炼要节食要减肥，可从现在的结果看来他把计划实施的方向搞反了，体重没减下去还变成了绝对的高脂人群中的一员。再后来他索性放弃，该吃吃该睡睡，还振振有词地说：健康才是王道，我这叫“心宽体胖”。

官伟走到桌边的时候，柏桓才从窗外湿润空气笼罩下的美景中回过神来。官伟坐下，习惯性撩起袖子瞄一眼表说：“礼貌起见，本来以为提前了一刻钟时间已经够充裕，想不到你比我还要郑重其事你给我介绍的人看样子不简单，今天这顿饭是蹭对了。哈哈”

柏桓一边给官伟斟茶一边说：“不敢让官爷等，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要是得罪官爷准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提前来打点了哈哈，要不是之前听你提起这个地方，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我给我朋友通过电话，她还在路上，估计十分钟就能到，你知道的，这城市堵车就好比家常便饭。来，上好的普洱，尝尝”

官伟喝了一口热茶，象征性咀嚼了一下口中的余味，他平时喝惯精品茗茶，大众茶品如泉州铁观音、武夷红茶、杭州龙井、云南普洱等，珍品如昆仑雪菊、长白山人参、西藏冬虫夏草等，所以他也不应和，只是问柏桓：“看你春光满面双颊绯红，像觅到了伴的小鸟般雀跃，那朋友是个女的吧是了，你怎么不叫上郁申两哥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