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处耘不动声色道:“你想说什么?”
李良士道:“我是来恭贺您,觉得端慈皇后没法继续当政了。”
李处耘捋了一把又黑又浓的大胡子,摇摇头,又沉吟道:“殿前都点检……”
“主公?”李良士不解地望着他。
李处耘犹自踱来踱去,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李良士的进言没什么错,李处耘也想自己的外孙能做太子,这对李家的前程好处实在太大。但是,越是在高处,越不能掉以轻心。
如果连已经得到的都保不住,再去贪婪更多,有何意思?
他心里再次默念了一遍“殿前都点检”这个词,除了尊荣,他还觉得那把椅子真的有点烫!武将这一行,最高的位置就是殿前都点检了,是整个大周最高级的武将。
禁军里位置已经最高,上面就是天,没有路、云端下面只有深渊。但这并不妨碍别人觉得他高到顶天,这便是李处耘嗅到危险的原因。
他越琢磨,脚下的步子越急。过了一会儿,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但马上又站起。
李良士疑惑地问道:“主公何事忧心?”
李处耘道:“我和范质没啥关系!”
他又伸手指着窗外:“我只想死了画像能在那座宣仁功德阁里,子孙能光耀门楣,把我的牌位摆在正屋里。”
李良士道:“主公说得没错……”
李处耘用力抚了一下胡须,道:“端慈皇后被从西殿赶走,别人都认为是我最愿意看到的事。你想得到,朝里的文武都不傻!范质这时候蹦出来说,他凭什么说?这事儿关他屁事。”
李良士若有所思,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
“那么,范质会不会是我指使的?”李处耘沉声道,“我一个武将,能耐真是太大了,连宰相都指使得动,那还了得吗?”
李良士恍然,一拍脑门道:“在下实在错了!”
李处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良士道:“到了主公这个位置,得到官家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被猜忌恐怕真的就麻烦了。”
李处耘叹了一口气,他在(后)晋朝时期就从军了,什么事没见过,晋、汉、周历朝内部倾轧死伤无算,几乎都是君臣猜忌的下场……连大周太祖都被杀过全家。而在这些朝代,只有拥有兵权的人才会被猜忌。
恰恰李处耘现在是皇帝之下,兵权最重的人!
第六百三十七章 细枝末节
东殿作为皇帝休息的套房“养德殿”,墙边花盆里的植物已经换成了芍药,紫色的花朵正开的旺。这厅堂两边通风,凉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
郭绍起身在墙上取下了一把障刀,轻轻一按,便听到机关“咔”地一声响动,他的右手抓住刀柄轻轻抽了出来。薄而锋利的刀刃让郭绍的心下轻微一紧。
一股纯牛奶般的腥膻味儿扑面而来,是抹在刀上的黄油。因为这把刀基本成了摆设,抹油是防锈的。
兵器确实天生有一种危险的气息。郭绍握着刀柄,所以刀刃伤不着自己……但是,这并不妨碍危险的刀刃叫人心生寒意。
这种感觉很微妙,既有些惧意,又有某种亲近。
人长着柔软的皮肤,牙齿指甲也不算锋利;兵器能极大地提高男人的战斗力。虽危险、却依赖它亲近它。
就好像人也跑不了多块,却可以凭借良马达到风驰般的速度。骑马也有危险,如果不慎从飞驰的快马上摔下来,性命堪忧。
男子的物欲里,就很容易包括宝剑、良驹这种东西。因为畏惧远离危险,就是在远离力量;力量的延伸,却能带来很深的快感。
就在这时,宦官曹泰入内,躬身道:“禀陛下,左少卿到了。”
郭绍抬起头道:“宣他觐见。”
“喏。”曹泰拜道,然后小步后退着出门。
郭绍顺手把障刀往刀鞘一送,递给侍立在旁边的宫女,下颔向侧面轻轻一扬,示意她挂回墙上去。
那宫女双手接过去,手臂竟然像筛糠在抖起来。郭绍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开口道:“它又不会自己跳起来伤你,怕什么?只要人真正学会使用兵器、尊重它,不滥用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说完郭绍才知道自己白说。宫女完全不懂,急忙颤声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郭绍不再理会她。
左攸进来之前,短暂的等待。这短短的时间里,郭绍来不及详细地复习清理思路;本身其中关节也不清晰,很多事儿都是靠猜。
不过,在这纷乱的事儿中,郭绍心里有一个很清楚的念头,也是最核心的理念。那便是:现在还不是内耗搞平衡、削弱自己爪牙的时候。
否则无力对付外患,以后造成的屈辱无奈,照样愉快不了……如果北方国防防线不完善、纵容外敌坐大,将来动不动就被迫求和,处境可想而知。
郭绍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把眼睛看远点。
这时左攸跟着曹泰进来了,走到郭绍坐的桌案前面,跪伏行大礼道:“微臣奉旨觐见,吾皇万寿无疆!”
“左少卿平身。”郭绍道。
左攸道:“谢陛下恩。”
郭绍抬起手臂,向侧面挥了一下。不是对着曹泰或者谁挥袖,就对着那边的空墙。曹泰没敢盯着皇帝看,但这时迅速反应过来,向两边的宫女招招手,屈膝向外面退出。
郭绍这才开口道:“我今天找左少卿见面,是想问你一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