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江边已会吹来小许寒风,沿江路夜晚的游人往来不绝。
mbar不远处的汽车站送走最后一班公交车,夏烧看那面容疲惫人蜷着双臂路过新立了一处霓虹灯雕像的夜店大门。
行人匆匆而过,与夜店门口光着腿在买玫瑰花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座城市里总是有两个不同的世界,夏烧想。
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啊。
他在国外留学待了几年,身边玩夜店、飙车泡妞的同学数不胜数,国外二手豪车也便宜,折下来还不及国内一半价钱,但扪心自问,这几样东西他一个也没碰过。
他不是觉得这样玩儿不好,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天生不太爱凑热闹,平时没事儿就自己找个角落待着,等有人在亮处喊他一声,他再去做心里那个会闪闪发光的自己。
可是在某一些特定的时间段,没怎么接触的事物反而会吸引人。
至少在现当下,夏烧是这么认为。
在mbar的池畔户外水烟吧,夏烧停下脚步望了挺久,都没看到江浪霆的影子。
来之前他在微博上搜了关键词,找到了江浪霆当初被偷拍后再被各大营销号疯狂转载的那一条博文。最开始的文案是“卧槽这是新开的mbar的老板啊啊啊啊啊啊”,后面编辑了好几次,最终留下一句“mbar门口的素人小哥[流泪/]!!!!”。
夏烧想了想,拿小号点了个赞,再按了转发并配上文字——
【@秋天继续烧:求偶遇!!!!!】
发送完毕,夏烧握着手机,就这么靠在水烟吧沿江的围栏上傻笑了一下。
刚笑完,负责客人定位的销售拿着对讲机过来了,在他身侧兜兜转转好几圈,像在观察什么。等周围人群音量小了点,销售员才挂上笑容,客客气气地问:“您好?”
有人忽然凑近。
意识到这一点,夏烧往后退了一步,背抵着栏杆,警惕地望向对方。
“请问有定位置吗?”销售员抱歉地笑笑,继续发问。
夏烧直视他,点点头。
“那……”销售拿着手机念了一串电话号码,“请问您是李先生吗?”
想起来是之前约好了在夜店门口见面的销售,夏烧这才把口罩拉拽下来半点,露出鼻尖,低声回答道:“是。”
“嗯,您先一个人进去吗?还是说要等朋友一起?”销售问。
一般定这种最中间好卡座的,基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是边卡,也很少会有人来自己来夜店开卡座。销售发问结束,伸长脖子朝四周看了看,手揣在兜里,随时准备把名片拿出来再发展一下潜在客户。
“我……”
一时语塞,夏烧想等会儿有可能能问问朋友要不要来玩,干脆说:“我先一个人进去吧。”
这种市中心场子的夜里十一点后往往是人流量最大的时间。
夏烧一路被领着进夜店过安检,再走过全黑的入场走廊,因为看不清路,步伐比平时慢了不少。
他其实也就是来看看、逛逛,要真玩还玩不起来,按照这里的玩法强度,夏烧真觉得自己蹦完回家能拉去医院照腰部ct。
上回来是为了应酬喝酒,注意力全落在王总那张油得能炒一盘菜的脸上,无暇顾及周遭事物带来的新鲜感。夏烧厌恶酒桌文化,他喝酒纯粹只为了“想喝”,而和有没有面子无太大关系。
巨大的音响和地板一同在将这处建筑共振。
“就是这个客人。”销售喊。
“他定的老板卡吗?”侍应生放下赠送的香槟,拿冰块往玻璃盆里倒。
“是,就是他!招待好!”销售回答。
两个人互相揪着对方的后衣领说话,明明靠得那么近还得吼才听得见。
场内dj音乐声给得太大,夏烧下意识揉揉被吓到僵硬的耳朵。已经有穿短裤的女孩儿站上沙发边的高台,手里拿把扇子,明晃晃的“加个微信”四字近乎要摇花夏烧的眼。
dj一让举起双手,场内大部分都给出热烈回应,尖叫得声嘶力竭。
“这是酒水单!”
另一位侍应生把免费果盘给夏烧摆出个花样,再弯下腰把ipad递给他,“我们这个卡座的最低消费是一万,”他比了个“1”,“您要不点个套餐?”
把酒水单乱翻一通,夏烧抬头问:“能存酒吗?”
“什么?”销售凑过来了,“没听清!”
“能存酒吗?”夏烧重复一遍。
“您大声点儿?”销售问。
夏烧鼓足劲儿,开嗓似的:“存酒!”
“可以可以,以后您的朋友来也可以取酒的!”销售靠近他。因为背景音乐太大,不得不再将距离缩短一些。人与人之间一近了,话语温度直线上升,热气也悄悄摸入耳廓。夏烧极度不适应陌生人的靠近,浑身一抖。
夏烧随便指了几瓶洋酒,再要了几种小吃,打算坐到十二点过了就回家。
买洋酒他没什么经验,只是以前专门被贺情教过。贺情说现在洋酒市场乱得很,别人在国外给起个乱七八糟的外文名,运回国内那价格就高了,弄几个字母随便一凑,搜不出来就说是小语种。夏烧只是笑,说自己应该不会单独去点洋酒的。
真香。
销售记好消费单,眯眼冲夏烧笑,一直笑到和侍应生退到老板卡座后的沙发背,才转身把消费单递给前来巡视各卡座业绩的销售经理,“今天的老板卡,一男生开了一万多的酒,说只开一瓶八百多的,其他全存着。”
销售经理一皱眉,“纯粹来找乐子的?”
因为也不是完全没见过这样的,花钱买开心。
“不是,看着干干净净的,二十出头,还戴个口罩。”
“找人盯着点吧。”
销售一摸下巴,脑补一出豪门风云:“你说会不会是哪个对家老板的儿子?”
“人没那么闲。”销售经理想了想。
“给控制室说说?上次出了事儿牵连多少人?总经理那天开会,不是说有任何不常见情况都要给他打报告吗。哥,我这才入职呢,就……”销售挺起胸脯,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声音愈发像在嘟嚷,“就出点什么乱子的话……”
“得得得,你去吧。”
上级松了口,把消费单和一包中华摸出来往他衣兜内塞,“这样,你去控制室给总经理带句话,就说老板卡今天被一个人坐了。就一个人。”
辛猎拿到这张消费单是在十分钟以后。
他正在控制室将场内各处监控全调出来,他每天晚上都要花一些时间来看看卡座上坐的客人都在干什么,以免出现任何违规现象。
“一个人?”他好奇地再次确认一遍。
辛猎今天穿了件皮质背心外套在西装外,说是冷,江浪霆还笑他像森林里原始人。他穿西装人模狗样,胸前还别了姓名牌,像一只气焰嚣张的狼犬被强制套上花里胡哨的卡通领结。
“对。”
“b01区是吗?”辛猎指挥坐在监控显示器前的工作人员,“来,小郭,麻烦你调一下b01区老板卡,最中央那个。”
放大显示屏,夏烧轮廓标致的侧脸若隐若现。
辛猎看了半天监控,只觉得莫名眼熟,指挥道:“切左边那个摄像头。”
夜店因为人员来去杂乱,大部分时间沉浸在夜里,灯光打得又狠又艳,特别容易看不清,所以监控都是最好的,安装的数量也较为密集。
辛猎还是没看明白这是什么人,又开口:“右边。”
还是模模糊糊。
“前边,前边,”辛猎说,“dj台上边那个。”
等脸照清了,辛猎一拍大腿,“啪”一声,烟灰缸都差点儿从桌面拍丢了。
辛猎问:“靠,他怎么还戴了口罩?!”
销售默默无语,你才看到啊……
“正常,”销售赶紧安抚,“现在店里挺多小年轻来蹦迪还戴墨镜或者面具呢,可能觉得这样更酷。”
辛猎把中华摸一根夹在手指缝里,冲能调监控的人说:“还有镜头吗?”
“没了。”那人说。
“要不我下去一趟?”辛猎反问销售。
“……”
销售被头儿问得一懵,心想你问我干什么?!
也许是被口罩闷得受不了了,夏烧把口罩往下扯了些,从上沿露出了鼻尖。
“唉,唉,”辛猎喘两口气儿,“再,再调一下右边监控!”
画面被放到最大倍数,辛猎盯着那侧脸许久,猛地再一拍腿,嘴里烟险些咬出烟草丝,“我知道是谁了!”
这不是江二哥之前看了还看出事儿的主播吗?
杨胜利就是因为这事闹得人有理说不清,这主播还白白进帐几十万,现在跑店里来开个这种卡座坐着,那么招眼,回头又要被人落口舌。
退一万步说,二哥看他,肯定是因为欣赏。
那怎么能一个人玩儿?
“我问你!”辛猎招手。
销售凑上去,毕恭毕敬地,“您说。”
辛猎看夏烧跟个石雕似的坐在那,也不跟着晃悠,开口道:“他一直一个人玩儿?进场就是一个人?”
“对,”销售说,“说朋友等会儿才到。”
辛猎摸摸下巴,“那这么一个人坐着也不成啊。”
“对对对。”旁边的人也搭腔。
“我们有待客之道。”辛猎下了结论。
“是是是。”
“这算江二哥的客人,知道吗?去,多叫几个人,一起去陪陪。”
“啊?”
“就……”辛猎想来想去,说:“叫几个男销售过去吧,就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行吧?”
销售应了声,“那当然行!”
时间已到十二点,夏烧仍然坐在座位上艰难地吃着最后一盘西瓜。
周围不少卡座瞧他一个人,都想过来喝几杯蹭蹭酒再蹭蹭卡,但一来了发现就一个人一瓶酒,戴个口罩看样子也不是真要玩儿的,纷纷知难而退,只好意思站在远点儿的地方,偷偷往这边瞧。
夏烧坐在卡座上,在这会儿才明白了孤独的最高境界除了一个人做手术一个人吃火锅之外,还有一个人蹦迪。兴致上来了想去舞池站站都不行,怕蹦完回来自己的卡座就被别人转台了。
他只记得场内站着的人都把手臂伸得很长,像想去触摸平日里无法触及的快乐。酒在杯中跌跌撞撞,有人喝,有人不喝。欢呼声此起彼伏,碎纸片被撕成条状再撒向天空。
人潮拥挤在如此密闭的空间,现实世界被消遁在无边放纵内。
突然,他注意到有七八个人都朝着自己这边卡座走。
领头的是个和江浪霆一般高的男人,看面相挺嫩气,头发朝后抹了个大背头,还偏偏在黑西装外套了件令人窒息的皮毛背心,步伐走得气焰炽盛,像极了他在微博偶尔刷到快手视频上的不知名铁子。
这群人走近了,领头的背心哥停下脚步,来了个潇洒华丽的转身。
“……”夏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傻了。
辛猎也傻了。
这人没站起来,也没迅速端起酒杯投入你来我往的战斗,就这么当着六七个兄弟的面盯着自己,眼睛忽闪忽闪的,口罩也没取。
“嗯……”辛猎被他看得害羞,一瞬间忘了代表江二哥面子的炫酷开场白。
反而是没见过这阵仗的夏烧先反应过来,“有事吗?”
“那个,”辛猎靠近他一点儿,压低嗓音说:“你是夏烧吧?”
夏烧点头,见被认出来了也懒得遮掩,稍稍把口罩往下拉一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