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的糟糠妻

第21章 欺君子

“你现在站的地方不是花楼,不是教坊司,也不是任何不入流的地方。这是将军府,我是将军夫人。这事不仅我不同意,将军也不会同意。”

“将军,你说是不是?”顾皎抬头,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李恒。

李恒本欲继续听下去,极不满意她打断了对话。他皱眉走出来,竟有些凶煞的意思。

海婆脸煞白,眼睛瞪得几乎能看见红血丝。她抖抖索索地站到旁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李恒瞥海婆一眼,再看顾皎。顾皎站过去,轻声道,“将军,海婆是我娘的陪嫁,在顾家好几十年。她只是太忧心了,才胡乱说话。你饶了她这次,别和她一般见识,好不好?”

李恒伸出两个手指,道,“已是第二次了。”

海婆身体抖了一下,暗恨。

“晓得了。”顾皎温顺道,“我一定严格管束下人,不让她们胡说八道。”

“胡说?胡想都不能。”李恒转身,冷声道,“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

顾皎赶紧将海婆拉起来,小推着她出去。她跟着出去,等到了回廊的尽头,才压得低低的道,“海婆,我都叫了你两次别说,你怎么——”

海婆头垂得低低的,“夫人,是我鲁莽了。”

她叹口气,幽幽道,“海婆,你不是鲁莽,是急了。你又急,又不信任我。”

海婆抬头,看着顾皎,却无言。

是的,信任。她不信顾皎,她不信她能得到将军的欢心,她只想要再另外找个保险。对她而言,顾家比其它的一切重要。眼前不知何来的年轻女子,只不过是——

顾皎道,“你试试看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海婆是顾家安在她身边的钉子,若不争取她的信任,她许多计划无法实施。且顾青山才来找了李恒,从魏先生的态度看,绝对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也就是说,她这个夫人不管如何作死,暂时都是安全的。

毕竟,利益至上。

海婆彻底没了心气,颓然道,“夫人,你快进去穿衣裳吧。我,我自己总是,总是能想得通的。”

顾皎见她失魂落魄,不好再说什么,看了会儿便进去了。

李恒早将头发挽好,对着妆台的镜子整理衣裳。他听见她进来的声音,道,“真是想不到,能写出《丰产论》的顾家女,居然能纵容娼优之辈出入内宅。”

顾皎缓缓走到他面前,有点怯的样子。她道,“将军,你觉得我美吗?”

这是什么问题?李恒早恢复了冷静,那样看着她。

她将铜镜捧过来,对着自己照了照,里面出现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公平地讲,已经能看出秀丽的轮廓,大眼睛点墨一般吸引人注意,唇色也很粉嫩,但算不上绝色。

她又将镜子转向李恒,自己贴了过去。镜中便出现少男少女相互依偎的样子,比起少女的灵秀,少年已经精致得不能用言语表达。只可惜,他似乎并不开心,一把将镜子扑翻扣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娘说我只是中人之姿而已,年龄又小,不知道怎么令将军开心。”她小声解释,“将军是将军,日后建功立业,肯定更上层楼。她放个貌美丫头给我,是担忧女儿的一片苦心。可用不用,在我。再且说了,含烟乃是龙口城本地良家女,哪里来的娼优之说?”

“若非娼优,岂能说出那番不要脸的话来?”李恒的不满意,在于因男儿身而被海婆断言了自制力不强。

这小将军居然有道德洁癖,他的生气,不像在作假。

顾皎立刻道,“将军,我知道错了,一定会好好反省的。海婆虽然是下人,但将我带大,我很尊重她。她这么的年纪,本该养老,可就是放心不下我,偏跟了过来。我前几天是太慌张,没意识道身份已经转变,所以没注意提点她。现在我知道了,一定会严加管束,保证不会再犯。将军,你人品高洁,宽宏大量,就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以后,我必不让她二人出现在你眼前,可好?”

他还是没应声,她只好加了层砝码,用更低的声音,“将军和我们想的都不同。我,我喜欢将军,不愿让别人——”

李恒起身,道,“我该走了。”

“略吃些早食。”她紧张劝说。

“不吃了。”他甩袖子,扬长而去。

顾皎怎么可能就这么把人放走了,连忙拎着裙子追出去。

门开,李恒在前面急走,顾皎拖着长长的中衣在后面追,惊得院中几个丫头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了院子门口,他才停下来,背对着她道,“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像什么样子?”

她咬唇,连忙放下裙子,又捋了捋头发,努力做出庄重的摸样。

“将军,我想问,你今日晚食在哪儿吃。会不会回家住,我——”

李恒也不转身,只有些烦躁道,“知道了,会让人来报信儿。”

“哎。”她快活地应了,又道,“将军,我等着你,给你留灯啊。”

他迈步,急匆匆地走了。

顾皎眼睁睁看着人离开,院门打开又合上,脚步渐行渐远。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两手叉在腰间,转身看着安静的院子。

杨丫儿木呆呆地站在正房门口,勺儿拎着一把勺子不知所措,柳丫儿眼睛已经落出来了。至于含烟,她应是早知道这番变化,在房间里躲着羞呢。

“看什么?没见过夫人贤惠的样子吗?”顾皎出声。

丫头们哪儿敢评价夫人贤惠不贤惠?刚才将军呵斥海婆那一声,院中人几乎都听见了,正害怕得紧呢。

就这样,夫人还敢追着将军出去,又是追问行踪,又是暗示他早回。

这感觉,无异在匪徒面前耍大刀,纯粹拎着脑袋玩儿。

因此,她们三人勉强地笑着,不约而同地做了个佩服的姿势。

顾皎这才满意,径直去了厢房。含烟躲在最里面压抑地哭泣,隐隐约约的悲声。海婆呆愣地坐在自己房间门口,明显气苦。

她道,“海婆,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海婆仓惶起身,不知所措,眼中却有些怨恨。

“你来,帮我梳妆打扮。吃完早食,我还要去找魏先生。”

海婆不明白地看着她,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还能做什么呢?

顾皎对她笑一笑,道,“咱们不能荒废了正事啊。魏先生有大才,若能得到他的赏识,将军必然会对我们改观。区区一点小挫折而已,别灰心丧气。”

崔妈妈起了个大早,让仆妇将早饭送前院去,她和魏先生一起吃。

人和早饭一起到的时候,魏先生已经站在一株老松前,修剪枯枝。

她在廊下摆好饭,招呼道,“满肚子坏水的东西,来吃饭吧。”

魏先生扫她一眼,“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你非君子,搞什么君子的做派,来!”

魏先生当真就来了,将剪子交给仆妇,自去洗手。他坐下来,看了看饭桌上清汤寡水的稀饭和小菜,嫌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饭好菜,结果就给吃这些?”

崔妈妈将筷子塞他手中,“吃吧,还嫌。”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拨弄了一番,叹口气,“高起华堂,远引流水;金珠如粪土,尤嫌肉色陋。”

吃饭便吃饭,念什么歪诗呢?崔妈妈赏了他一个白眼,“听不懂。”

“我的意思,咱们现在也是小小强龙了,住的不讲究也罢了,吃上面是不是宽限一些?不说像别人那般肉都吃腻了,好歹给上点儿肉粥呀。”魏先生喝一口粥,“清平,你跟着阮之那些年,就没学会她吃的本事?”

崔妈妈不说话,埋头苦吃。

魏先生见她不理自己,也没意思得很,一顿饭吃得唉声叹气。

吃完早饭,外面的匠人来送灯。乃是府中下的订,待大年前夜的时候挂去灯楼的。

崔妈妈需得点收,坐在廊下对账本。

魏先生便去泡了一壶茶来,坐她旁边,“清平呀,你一早来找我,想说什么?”

崔妈妈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想起他的诸多手段,话在胸口梗了许久,竟不知该如何起头了。李恒七岁以前,她带得多;七岁以后,几乎日日和魏明混在一起;特别是十四岁后,两人多次上战场,同生共死,情份非比寻常。

李恒尊重她,但不会跟她聊心事和战场上的事情,更不会谈未来打算。

昨儿半夜,她满腔怒火地寻出去,到了夹巷,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许多。李恒如何对待顾皎,恐和他们如何对待顾家有关,自己贸然干涉,会不会坏了他们的事?可若是不去劝说一番,怎么对得起小姐对自己的嘱托?犹豫之际,李恒却在巷中出现。

她当时心中欢喜,只当他想通了,便给了好一通骂。

李恒脾气极好,忍耐着听她骂完,恭恭敬敬道,“妈妈,我不会令你不开心。”

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顺从的,都不过是表面的敷衍。

“我先看看等会儿送的那些灯,选几盏好的出来让将军看。”崔妈妈努力控制自己。

魏先生给她倒茶,“就这个?”

她点点头,“按理说,这些都该是夫人的事。只她新来,又在病中,我才多事。”

“喝茶,喝茶。”魏先生哪儿有不知她的烦恼,劝说道,“小两口的事,他们自己料理去。咱们都老皮老脸了,不好管小孩子床榻上的事情。”

“你也不过才三十二,好好拾掇一番,娶门亲也不是难事。”

“哎哟。”魏先生立刻变了脸色,“可不敢,可不敢。这世上女人的事情,比行军打仗麻烦得多,我不去吃那个苦头。”

崔妈妈笑一下,不吭声了。

须臾,正门打开,影壁那边传来闹嚷嚷的声音,是灯送了来。

龙口城中,许多户制灯的名家,做的就是几次节日的生意。此处的灯和别处不同,在照明的功能之外,还兼了装饰和美观。特别是挂到灯楼去的,必得挑好木头,细细的劈成条,组装成一个个主题的灯笼。其上人物、百兽、鲜花或者果子,均活灵活现。再点上火,昏黄的光芒照射,如同行走在暮色中的缩小世界。

对于灯的最高荣誉,便是龙口城守官,从数百盏中,点选出十盏来,叫做点彩。凡被点彩选中的挂灯人家,据说来年运道无匹,而制作的人更是会工价翻倍。

崔妈妈虽早听说了龙口灯楼的名头,但还是第一次见。因此,将工匠们抬进来一个个大箱子,取出里面的各种构建开始组装,成品堪比人高的时候,她还是被惊住了。

“你刚念那个啥?高什么堂,引什么水——”她问魏明。

魏明小声,“是不是觉得奢靡太过了?”

“确实过了。”

魏明喝一口茶水,长吁气道,“此间年年风调雨顺,百年间从未遭遇过大旱大涝,豪强们又善经营,自然户户都积累了万贯家资。咱们青州说起来算是中原大地,土地丰饶,但也架不住连年征战。两相比较,是不是觉得不如人了?”

闲话间,有守卫来报,“夫人来了,想见先生。”

崔妈妈抬头看魏明一眼,他似乎很开心,轻轻拍了桌面一下,露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这样的表情,她见过好几次。第一次是劝说十四岁的将军离开万州,投奔青州王;第二次是让将军拜青州王为义父;后面的无数次却是每次战前,苦心地排兵布阵。她道,“你在等夫人来?”

魏明点头,“咱们夫人可是真聪明人,绝对不会在将军那儿吃苦头。”

崔妈妈呵一声,信他鬼话。她和他想法不同,希望将军能够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那些恩怨情仇,惊天的功业和富贵,只不过是浮云而已。

“对了,将军呢?”她问。

“早间收到志坚送来的一封信,他拿去校场那边看了。”魏明起身,对守卫道,“我亲去接夫人,走吧。”

顾皎和柳丫儿只在前院门口等了不到两分钟,魏先生便笑着出来了。

“夫人来得好巧——”他乐呵呵道,“外面刚送了灯来,你崔妈妈看着挑,正准备找人请夫人也来瞧瞧。”

“灯?”她很有兴趣,“是要送去灯楼的吗?”

“是。”魏先生引着她进院子。

“我还从未看过灯楼。”

“怎么会?”

顾皎有点不好意思,“打小身体就不好,特别畏冷。父母亲不愿我过年的时候来回奔波,怕着凉生病。”

“顾兄实在疼爱夫人。也是巧了,我们也是将来第一年,到时候跟夫人一起赏灯,肯定别有一番滋味。”魏先生笑呵呵,提高声音,“清平,夫人来了。”

崔妈妈站在回廊下的台阶上,看着工匠们组装灯笼。她侧身,对顾皎行了一个礼,叫了一声“夫人”。

顾皎看看魏先生,再看看崔妈妈,心中衡量一番。恐怕,昨晚上影响到李恒的,是崔妈妈。她道,“崔妈妈,这些是灯吗?怎么如此高大?”

魏先生解释,“夫人年纪小,没看过灯楼。”

“是咧。”崔妈妈点头,“刚送来的,我也吓一大跳,怎么灯做得比房子还好看。你看这雕出来的仙桃,是不是很像?怪不得,匠人们要的工钱高高的。”

顾皎站到一盏灯前,抬手量了量身高,几乎平她的头顶。灯架最上是一轮明月,配了彩云和喜鹊,下方则是仙女捧桃仰望。她看了会儿,道,“我喜欢这一盏。”

崔妈妈翻了下账本,道,“这盏叫追月。”

竟暗合了她的名字。

魏先生摸了摸下巴,自有了主意。

“夫人再看看,可还有喜欢的?”崔妈妈问。

顾皎心中有事,有些着急。她此番来,专程找魏先生,可不是选灯。然欲速则不达,眼角余光里,那老狐狸从没放弃过打量她。她只好收心,认认真真地一盏盏看过去。

几乎每一盏灯,都有不同的主题。

有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的云中君,有保佑五谷丰登的谷神,也有求功名利禄的富贵满堂。

她来回走了几遍,伸出白生生的手指,点在了五谷丰登上。

魏先生笑了,“夫人选得好。”

顾皎也就笑,“先生,我有些不懂的事,需向你请教。”

“诶,请教谈不上。聊聊,大家聊聊而已。”他冲着正房,做了个请的姿势。

崔妈妈晓得魏明又要鬼把戏,只对柳丫儿道,“小柳儿,在外面帮妈妈收东西,好不好?”

顾皎第二次进正书房,感觉又不同。

和第一次的新鲜肃穆不同,这次里面竟有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坐在巨大的书桌前,看着几个大肚瓶中许多毛笔丛立,如同刀兵一般。

魏先生捧了茶来,“龙茶,借花献佛了。”

她谢了一声。

魏先生坐到对面去,“不知道夫人想聊什么?”

装模作样。

顾皎现代时候的导师,看起来颇有些儒雅的气质,在理工类学校里,算是难得的好容貌。

她刚考上的时候,满心欢喜,只以为选着了个帅哥好老师,学习时光定然十分愉快。哪儿知道,老师看着和气,其实十分鬼畜。关起门来骂学生,那用词儿既文雅含蓄又直指灵魂,被骂的人一边怀疑自己是文盲,一边怀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走错了路。她被折磨了三年,对如此类型的男人怕得不行。

现下,魏明那笑,那温润眼睛里的光,和导师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看她的样子,都跟看待宰的羊羔一般。

顾皎清了清嗓子,从怀中摸出那本田册来。展开,铺在桌上,占了一小半的面积。

“这是,夫人的田册?”魏先生凑近了看。

她点头,“昨日来找先生,本就是要谈这事,只被打断了。我回去后琢磨了许久,有诸多不解,还要先生赐教。”

“夫人不必客气,请直说。”

“少时,爹爱骑马带我在外奔驰,好几次去过此间。此间既有最肥的一片黑土地,也有最旱的一片山地,临河更有一片不能计入耕地的滩涂。他说,山地和滩涂自不必管,只要种好那片黑土,尽够我的脂粉和衫裙;若是日后有机缘,将滩涂开出来做水淹田,能令土地倍增。”她微微偏头,“若要增产,咱们在两个点上卡住了。一乃良种,二则是土地多少。良种短时日内不可得,但土地——”

魏先生沉吟一下,“你想土地倍增?”

“年初二回平地,想请先生同我去滩涂那边走一遭,应是有法子修堤的。”

“这乃小事,没什么不可说的。”

顾皎微微一笑,“先生,修堤筑渠非一日之工,还需要大量的银钱。”

钱的问题,你得解决了吧?

“夫人,可有什么好办法?”魏先生温和地看着她。

顾皎心塞了一下,这老狐狸,早等着呢。

她有种入套的感觉,但不得不说,道,“不敢说好办法,只是一些粗浅的天真想法。乃是将军,为龙口辛苦剿匪,保一方平安。不如——”她深吸一口气,“与其放任关口,再令土匪困扰,不如在那处命一二十兵丁维持秩序。来往民众如常,但商队和货物则根据多少收取一些费用。收来的钱,一部分用于兵丁的粮饷,一部分用于补贴修筑。此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过路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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