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真的鬼扯到鬼的身上。
你是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吗?
——不,我看你是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的。
薄一昭撇开脸,想了想还要一本正经配合她演出,语气平淡道:“没听过十八中有哪年曾经有学生在艺术楼自杀,李倩是第一单也没死成,你少疑神疑鬼了。”
徐酒岁本来就是瞎胡扯的,听男人这么说,她“噢”了声,不再准备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指了指试卷:“我随口问问,您继续看。”
薄一昭弯起唇角,冲她露出个短暂的笑,低下头继续去看试卷。
徐酒岁被笑得莫名其妙。
时间不早了,所以这一晚上薄一昭只给她讲了完形填空部分——
“抽象名词表示具体或特定的事例时,可作可数名词,单数之前应该接不定冠词,比如pleasure, surprise……你这个前面的单词知道接,后面另一个就错了,老师上课不应该一起讲的吗?听课只听前半句?”
“你不会?”徐井年用肩膀撞了下姜泽,“暗恋我姐啊?失恋了吧?”
姜泽“啧”了声,撇开头,就听见徐井年在旁边继续道:“好心劝你一句,还是算了吧,我姐被薄老师吃得死死的,眼珠子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了……你看她今天来学校,看我这亲弟弟哪怕一眼了吗?”
他说着摇摇头:“她这辈子算是完犊子了,你别跟他们搅和,大好青春的浪费在个死心眼的女人身上多不划算。”
姜泽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淡淡道:“我和你姐学刺青,别的没想那么多。”
他说的是大实话,毕竟看见微博热搜那天,上蹿下跳、要死要活的人不是他,而是他那铁血壮汉哥哥姜宵,当晚抓着每个愿意搭理他的人喝酒……酒吧关门的时候姜泽是在吧台下面找到他的,男人用纸箱盖在身上当被子,抱着个高脚凳的腿儿叫“岁岁,你瘦了”。
现在想想依然觉得很丢人,于是姜泽又冷笑一声。
在徐井年看来,少年这语气显然并不是“没想那么多”的语气,徐井年想对着他高歌一曲《电灯胆》——
假使不能公开妒忌,学习大方接受。
善良人埋藏着最坏的心眼,妄想一天你们会散。
抬起手感慨万分地拍了拍姜泽的肩膀,姜泽想了想:“今晚你卷子写完了吗,最后一题我不会,明天在师父那你教我。”
发生了什么?
他不高兴了?
为什么啊?
徐酒岁被他“啧”得背脊发凉,嗅到空气里危险的气息,恨不得转身拔腿就跑……然而实际上她只是,脚尖往后挪了挪,整个人稍微退后进了黑暗里。
而薄一昭已经向她走了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徐酒岁闭了闭眼,却什么也没发生。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楼梯口时停顿了下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无声的催促……徐酒岁在心里“嘤”了下无声尖叫“救命”,低着头乖乖跟了上去。
怂。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二楼有声控灯,亮度不是很大,但是足够薄一昭在拐弯的时候,垂眼瞥到徐酒岁手里那把黑色蕾丝边,小熊印花的洋伞。
“姜泽是你男朋友?”
踏上一个台阶,他语气平静地问。
这男人话题终结者,看上去一点也不好奇她当时怎么注意到他只吃了一个面包这件事。
妈的。
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还单身。
原来是因为和老子一样……一言难尽!
徐酒岁在心里默默流泪,放了牛奶和小饼干,弯下腰去换鞋——
此时薄一昭坐在沙发上,距离门口并不是太远,出于礼貌,在徐酒岁做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放在她的身上。
夏天的睡衣本来就不算太厚,所以徐酒岁抬手在玄关柜子上放下餐盘的一瞬间,白色睡裙前段微隆起,前段软踏踏的一片布料塌陷下去,就让男人就意识到她……应该是没穿内衣。
而还没等他挪开目光,她又弯下腰去换鞋,睡裙宽松的领口自然下垂,从他的方向,又是一眼就能看见一片大好风光——
两团白如糯米糍的弧,在领口阴影中若隐若现。
徐酒岁换好拖鞋,拎着徐井年的拖鞋直起身,然后发现男人在看自己,他目光暗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墨意山海之烛九阴》是她作为刺青师,梦最开始的地方。
许绍洋用这个威胁她,逼她出山,简直让她恨透了他。
“啊啊!烦死了!”
指节微曲,徐酒岁咬着指节,像是一头困兽似的在家里暴躁地绕来绕去。
直到她听见隔壁的门传来响动,她脚下一顿,有些迷茫地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隔壁门怎么响了?在晚上这种时候?
徐酒岁拉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薄一昭从家里走出来,正用钥匙反锁铁门,一副短时间内可能不打算回来的样子。
背对着她的男人身材挺拔高大,衬衫扎进裤腰里,肩宽腰窄。
十分诱人。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飘了出去,张开双手从男人的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那我就这么叼回去。”
姜宵低头正想打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转过头,烟草的星火点点中,他问徐酒岁——
“噢对了,他们说的那个人在业内外号叫‘九千岁’,听说也是个女的刺青师,你们风格真的那么像的话,你认识不啊?”
徐酒岁陷入短暂的沉默。
直到吧台边,哥俩都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她。
只见她挑了挑唇角,淡淡道——
“不认识,谁啊,听都没听过。”
……
千里之外,近海市。
国内首屈一指刺青工作室,千鸟堂刺青工作室内。
徐酒岁凝固了下,她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薄一昭,总觉得他那句“你不是学生么”说得有点刻意,心中略微不安,小心翼翼去看他的眼睛——
却发现他表情正常,黑色的瞳眸因为醉意显得有些朦胧,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又听见男人用稍不耐烦的语气道:“行了,非得上房揭瓦就高兴了,你就不能消停哪怕一……”
还没说完的话,被猛地踮起脚凑近自己的小姑娘打断,她颈脖之间甜蜜的淡香水味冲淡了他鼻息之间浑浊灼热的酒精味——
那淡色的唇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我消停了五天。”徐酒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是你自己又要送上门来。”
他放在衬衫领口的动作一顿。
指尖点了点钮扣。
“因为我不觉得拒绝了你的心血来潮,就意味着我必须要天天面对邻居虚情假意的微笑和浑身散发着逃避我的气场,”他垂下眼,直呼她的名字,“徐酒岁,你听过什么叫‘因噎废食’么?”
“吃不着不如干脆看不到。”她冷静地说。
薄老师万年不讲一次笑话。
不是不想讲,他只是缺乏幽默的细胞。
……比如此时此刻,他说完这句话,现场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包括他自己在内。
徐酒岁更是毛骨悚然,她伸手紧张地使劲儿掐男人的脖子,示意他赶紧闭嘴——
只觉得在这和平的对话里听出了一点什么刀光剑影的味道,她几乎嗅到了空气中,夹杂在烟草里的血腥味。
看来许绍洋在不知道情况的时候,曾经同薄一昭详细地说过当年和她分手的破事儿。
除了这还说了什么,光想想就让人胆战心惊。
徐酒岁根本不敢细想。
她不动声色地皱皱眉,随后意识到再这么继续待下去,这两个人不会现场给她表演个古惑仔火拼?
……那就太不优雅了。
“是她,”许绍洋看上去有些不怎么高兴地掀了掀眼皮子,“就这么个玩意儿。”
为了他的形容词,徐酒岁转头去瞪他。
声音落下,就听见坐在沙发上那边的男人突然嗤笑了声,荒谬又嘲讽的模样。
她急急忙忙把脑袋到又转了回来,紧张地盯着薄一昭。
没等许绍洋来得及说什么,男人用捏着刺青设计稿图的手随意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勾起唇角,冲瑟瑟发抖得快昏过去的小姑娘露出个没多少笑意的笑容,淡道:“来,坐哥哥这里。”
那一声刻意加重了声音的“哥哥”,把徐酒岁臊得瞬间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魔鬼修罗场。
徐酒岁脑子一片空白。
……
“……”
“这衣服的蕾丝也弄得我有些痒痒,上次我就跟服装部的人说了我的衣服要用消毒水单独洗一次,他们到底弄了没有?我怎么觉得上面有一股老鼠尿的味?”
她头也不回地与身后的经纪人抱怨。
说完了,好像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影响演出情绪, 停顿了下郁闷地嘟囔:“……阿圆,我有点后悔回国了。”
站在乔欣的身后,陈圆显然听见了乔欣的小声抱怨。
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心里真的很怕如果乔欣知道了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薄一昭带着一个他称为“女朋友”的女人来到了这里观看乔欣的演出——这么爆炸的消息,乔欣若是知道了,可能连这一场演出都会直接放弃,立马定机票回到美国。
陈圆一个字都不敢说,但是她脸上的迟疑却出卖了她。
乔欣在镜子里看她的脸,一秒就读到了她遇见的人非比寻常,于是随口问:“你看见谁了?”
陈圆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她拿着咖啡的手抖了抖,飞快地将它递给了乔欣,看着她接过去抿了一口,在杯口留下个鲜红的唇印。
乔欣欣赏着自己的唇印,这时候听见她的经纪人说:“我刚才,在剧院门口遇到了薄先生,他来看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