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为

第一零五章 (3)

刘影微微一笑,平凡的五官竟凭生多出三分艳秾之色。

与波涛暗涌的海上相同,此时的帝都似乎也显出了几分莫测高深、阴晴不定起来。

在半个月内,帝都最热闹的府第非敬敏大长公主府莫属,敬敏大长公主先后为两个儿子举行了小订礼。阮嘉睿不必说,这是帝都上流社会公认的皇室私生贵女的身份啥的。善仁侯以往都远在淮扬,初来帝都时间不长,善仁侯却是颇多善举,譬如,善仁侯先为太后的善仁堂捐了一万两银子。

此时明湛方察觉,“这药堂的名子取的真不大对,乍一听还得以为这善仁堂是善仁侯家的产业呢。”大笔一挥,为善仁堂亲赐匾额,改为皇家善仁堂。

阮嘉睿的小定礼刚刚举行,原本订亲的浙闽赵家却出了一桩人命官司。赵青怡的亲爹赵如松上吊自尽了。

当然,无缘无故的,谁也不能想死呢。

虽然这次赵家是丢了大人,皇上将仁宗皇帝时御赐的匾额都收了回去,本来赵大人就有些心如死灰。不过有老婆儿子一并劝解着,一时之间,也没想去死。

赵大人会死,追究根底是由于皇帝报刊的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名为:欺世盗名,焉何不死?

主笔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妙笔一枝花的,皇家报刊的主笔沈小举人,沈拙言。

虽然朝廷没有判赵家的罪,但是沈拙言分别从赵纪两家角度,大肆批判这种攀构富贵,逼死烈女的行径。沈拙言简直是说出了明湛的心声,大意为:赵家自认冤枉,如果事情是误会,以陛下之英明,只要赵家亲自来帝都解释赵纪两家婚约在前,且已其弟代娶。以陛下之英明,定会想出两全其美之策略。但是赵家因阮氏女出身尊贵,不舍贵亲,硬是将纪家女休出赵家门。而最为无情无义的纪家,不肯接纳被休逐之女,致使纪氏走上绝路。

沈拙言结尾说道:荣华富贵,最惑人心。昔日名门,为攀天家富贵,无故休逐嫡媳嫡妻,是问,仁宗皇帝所赞‘穆德忠肃’何在?欺世盗名至此,赵如松,你焉何不死?

赵如松是读书人,向来视名誉为性命,要知道现在皇家报刊发行量那完全是全国性的。赵如松看到这种文章,哪里还活得下去?

一条绳子就送了命。

赵家乱作一团,赵青怡直接打上沈家门,沈拙言虽是书生,赵青怡也强不到哪儿去。而且沈拙言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少时生活辛苦,打草砍柴之类的事儿都干过,在力气上并不比赵青怡这榜眼逊色。

二人完全是亲身上阵,在地上滚打了半个时辰。

还是吴婉坐着马车经过,见沈家门口儿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热闹,急忙命人将二人拉开。

沈拙言鼻血长流,他也没在意,直接抹一把,对着鼻青脸肿的赵青怡道,“赵如松那等货色,早该死了!就是赵榜眼,这样一身的光鲜亮丽,其内里肮脏龌龊,我看丝毫不让赵如松!”

赵青怡恨不能直接一刀捅死沈拙言,眼睛里迸射出仇恨之光,指着沈拙言怒道,“沈拙言,别以为你有个总督舅舅,就敢为所欲为!此事,我必要在御前与你分说个明白!”

“我等着!”沈拙言半点儿不怯!

赵青怡带着人走了。

沈拙言见到吴婉,连忙请人里面坐。

吴婉本不愿意进去,可是见沈拙言这副形容。她也是知道沈拙言那篇文章惹了大祸,想着沈拙言虽然文笔好,为人处事,真不怎么样,就顺道儿过来瞧瞧。

这直接赶上赵家人过来报仇,吴婉就更不放心了,就进了沈家。

沈拙言招呼老家人泡茶给吴婉喝,自己去内室洗脸换衣裳。

吴婉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相当的了解沈拙言,沈拙言并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忽然之间在报上刊出这等文章,还惹出了人命。

吴婉叹道,“赵如松忽然死了,如今倒难办了。”

沈拙言鼻子里插两条棉花堵着,觉着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这幅形容出现,颇有些没面子,挠挠头,“我又没叫姓赵的去死,是他自己羞死的,也算报应!若非赵家狼心狗肺,纪氏女怎会被活活逼死!”话到最后,颇多几分郑重。

小剧场:

凤景南给明湛写回信,凤景乾跟一边看着,凤景南看一眼这大灯炮儿,提笔写下:明湛吾儿。

凤景乾扑哧笑了:景南,你看明湛给你写信,不是亲爱的父王,就是伤透我心的父王,你怎么总写这样一板一眼的东西。

凤景南板着脸道:这样写最好。

凤景乾笑着提议:不如写个,英俊可爱的明湛。

凤景南想一想明湛那个总是坏笑的脸,觉得这样太谄媚,不肯改。

凤景乾笑劝:明湛爱臭美,你夸他漂亮,他一准儿高兴。

凤景南只得改了,写道:英俊可爱的明湛。

继续道:藏地之事,一言难尽。

凤景乾打断:怎能开头就是这些枯燥的政事,真是笨,我教你,先说一些关心明湛的话,譬如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凤景南对于某人三番四次打断自己写信,已非常不满。偏某人没有半分所觉,一径唠叨。

凤景南大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小子暗通款曲,哼!跟你侄子谋算你兄弟,你当你兄弟是傻的!

凤景乾笑两声:这都说哪儿去了啊,哈哈哈。

大奸细的燥音终于自动闭嘴,凤景南在一盏茶时间内给明湛写了一封回信。

115、更新 ...

明湛终于明白镇南王府可以做土皇帝的原因,他反复将凤景南此信拿出来仔细阅读。

凤景南的字体向来是铁钩银划,不比阮鸿飞的肆意飞扬。

信件如下:

英俊可爱的明湛:

(其实只要看到这个抬头,明湛就已经露出了微笑。凤景南这家伙,可不像是会说这种软话的人哪。这种话,一看就是有人教的,这么熟悉的声调哟。)

皇兄说你喜欢这样的称呼,不过在我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外表并不重要。虚荣这一样,你与皇兄实在是如出一辙。如今我颇是后悔将你小小年纪送到帝都,结果学了一肚皮的不实在回来。

关于你的来信,我想你现在应该体会到了,你得把皇位先坐稳了再说其他。而在这个时节,你还敢跟我抱怨东抱怨西,我发觉你胆子一向极大的。

如今不但胆子大,野心还大。

自己屁股底下还四面露风呢,亏得你还有野心还越过你亲爹的脑袋来干预藏地之事。你也不必拿青鸾公主出来说话,藏地公主多的是,想与藏王联姻,再娶就是。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把帝都处理好。

你这个贼一样大的胆子,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说。希望你能处理的圆满,不然,日后跟我喊“救命”,看我救不救你的狗命!

你在想什么呢?

仪亲王一代至此,不过侯爵之位矣。人口虽多,不过乌合而已。

这个时节,我以为你不必再想着放长线吊大鱼了。大鱼已经在你眼皮子底下,火侯若是到了,直接下锅就是。

若你不知道哪个是大鱼,就是脑袋出问题了。有嫡传嫡,无嫡传长,自来如此,仪亲王的脑袋也不会与众不同。

藏地的事,你不必理会。这是云贵与藏地之间的交易,藏王已经失势,我的眼睛只能看到胜利者的身影,藏王又不是我儿子,他出了事,我没有义务去救援。

明湛,你若是想知道具体的事情,那就逾越了。至于,你是否要与青鸾公主解释的事,若是为难,你可以明确的告诉她,她爹已经下台,请她自重吧。这样,还可以保持住公主的尊严。

虽然残酷,不过,这就是事实。如果你依旧不能满意,那么也得理解你爹我的一颗石头老心,实在不容易对一个我不太了解的已经在贬值的我小儿子的小老婆柔软了。

(以往明湛都觉得凤景南这家伙实在不能算个好爹,他有时恼火起来,还在暗地里无数次的诅咒凤景南呢。如今这许多年过去,明湛认真觉着,这颗石头老心的家伙,其实还不赖。最后,凤景南写道:)

儿子,我这样解释,不知你还满意否。

若是再不满意,我想,那肯定是皮痒了吧。

对于任何吃里爬外又皮痒的家伙,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成全他的请求的。

落款:如果再敢与皇兄私通,就绝不再客气的你爹。

明湛咂咂嘴,凤景南这文采实在不咋样,啥叫私通啊,他与凤景乾那只是正常的伯侄交往而已。切,又冤枉人。

如同凤景南的怀疑,明湛最先疑心的也是善仁侯。

其实凤景南说到了明湛的心坎儿里,这个年代,是非常讲究规矩的。有嫡传嫡,无嫡立长。这个规矩,千年不破。

到善仁侯这一代,善仁侯是嫡长出身。

这样的机密要事,这样的与世家相勾结,能不着痕迹的暗杀一省总督的势力,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明湛想了想,再宣善仁侯到宫里下棋。

对于帝王如今沉迷嗜好棋道一事,朝臣们都纷纷表示,这是一雅趣,反正喜欢下棋,总比喜欢炼丹好。于是,大家回去纷纷磨练棋艺,很是盼着哪日能在陛下跟前儿露一手儿。

明湛又一口气赢了十几盘,笑对善仁侯道,“堂伯这棋力还是没有半点儿长进,朕这总是赢,实在是怪不好意思的。”

“陛下棋力过人,臣所不能及也。”

明湛笑道,“朕那日与母亲说起善仁堂的事儿,这一说,倒闹了笑话儿。你说这善仁堂的名儿,朕随口一取,倒重了堂伯的封号。”

善仁侯笑道,“可不是么,不过,善仁堂原就是为了行医济世,既是重了,也是臣的荣光。”

明湛摆摆手,“这不好。朕想着,如今朕登基,还未赏过堂伯,不如就给堂伯换一换这爵号,堂伯看如何呢?”

“陛下所说,必是好的。”

明湛指了指棋盘,笑道,“朕与谁下棋都不若与堂伯下棋这样痛快。至于堂伯的爵号……”笑一笑,卖个官司,“朕已经拟好旨了,堂伯回去就可知。”

善仁侯也只得咽下嘴里的好奇,继续奉承明湛的臭棋。

明湛与善仁侯的棋只下到一半儿,帝都府尹田晚华就递牌子求见。

善仁侯便出了宫。

田晚华接了一桩棘手的官司,赵家赵榜眼赵青怡将皇家报刊的一支笔举人沈拙言告上了帝都府衙门,理由便是:沈拙言不按事实考证,以笔污人,至此逼出了人命。

田晚华来跟皇上讨主意,明湛直接道,“若什么事都要朕来管,还要你这帝都府尹做什么?”

田晚华挨了一脑门儿的官司,回去了。

明湛完全没觉着沈拙言有错,这事,如今赵如松死了,赵家在舆论中开始占领上峰。但是,纪氏的人命就没人追究了吗?

若赵如松是被逼死,那么,真该去问一问赵家,纪氏是如何死的?

青春少女,难道无缘无故的就要去别人家大门上寻死不成!

真是报应!

国人讲究,杀人不过头点头。

难道,一个人死了,这人所犯罪过就全然可恕了吗?这个人就能完全的变成一个天大的好人了吗?真是笑话!

若是赵如松心无心愧意,缘何会自尽?

此时,赵家也陆续有人登门临哀。

不同于明湛对于赵家毫不同情的意态,赵如松之死,忽然之间全天下的人似乎都对赵家的事释然了。他们甚至觉得,沈拙言用笔刻薄太过,以至逼出人命,甚至有人在朝中要求严惩沈拙言之罪。

陆家这一场丧事,也终于办的浩浩荡荡。

赵青怡执意要告,钱永道苦口相劝,“你也算在万里书院念过几年书,青怡啊,听我一句,息事宁人吧。”

“先生不知家父多么冤枉。”赵青怡泪眼模糊,眼眶憋的通红,“皇上尚未治赵家之罪,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举人借着笔端搬弄是非!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公理了!”

钱永道为了要劝赵青怡,这屋儿里也没留别人。见学生执拗若此,钱永道端起半盏残茶,长长的一声叹息,只是一句话,“青怡,你也不小了。皇家报刊是什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钱永道此话似乎是压垮赵青怡意志力的最后一根稻草,赵青怡的喉间发出一声挤压过的痛苦无比的呻吟,他甚至不能承担如此巨大的伤痛,单薄的身体如一株被伤痛压弯的青竹。赵青怡深深的弯了下去,乌黑的发瀑布般扑散而开,流散在雪白的脸颊旁,喉间一甜,忽地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青怡,你这是怎么了?”钱永道的脸上带着一抹深切的哀伤,急急的起身去扶赵青怡,赵青怡脸上露出一抹潮红,闭着眼睛,摇一摇头,“我没事,先生,一时血不归心。”

钱永道深刻如同沟壑的皱纹里溢满悲伤,眼眶一红,拥住赵青怡的肩,泪落如雨。

师生二人,抱头痛哭。

赵家与沈拙言之案件,尚未开审,赵青怡就又去帝都府,撤了案子,悄无声息的带着母亲一并送父陵回祖籍安葬。

沈拙言亦奉旨进宫。

明湛道,“你以前并不是这样激烈的人,拙言。”当然,明湛对赵家完全没有半点儿好感,不然也不会将仁宗皇帝题的匾额要回来。

仁宗皇帝是明湛的祖父,明湛认为自己要回自己家的东西,完全合乎情理。

但是,明湛了解沈拙言,沈拙言的个性其实相对来说比较柔软,不然也不能对吴婉这样强势的女人动心。人对于自己缺乏的东西往往十分向往,譬如,明小胖美貌不足,他就得找个天下顶尖儿美貌的家伙来提高自己的平均分。

沈拙言的个性与林永裳完全不同,会因为喝酒而误考春闱的家伙,能顺着本能相中吴婉这种精明强干的女人,的确有些道理。

这也导致沈拙言在笔锋并不特别的尖锐,而且,依沈拙言的个性,不太可能会写出“欺世盗名,焉何不死”这样的话来。

明湛对此颇是不解。

沈拙言低着头,还不肯说,一径道,“臣只是想为纪姑娘讨回公道而已。再者,赵家如此行事,本就是沽名钓誉。若还容他在外逍遥自在,天理何在?”

“莫非你是因为吴婉的遭遇,格外痛恨这些没担当的男人?”

沈拙言摇头,“与吴姑娘无关,臣是闽人,对赵家的了解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清楚。陛下,别看有些书香门第,实际上藏污纳垢,无所不为。如今明面儿上牺牲了一个纪姑娘,方有人要诛赵氏之罪恶。实际上,因为纪姑娘出身纪氏,那也是闽地名门,方能为人所知,引得众人关注此案。其实,究竟有多少比纪姑娘更加悲惨的事情,或者一辈子不得为人知,就这样无凭无证的湮没于尘埃里。”

“臣以为,她们的性命,也是性命。”沈拙言眼中流光闪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良久,咬一咬下唇,沈拙言方轻声道,“赵家虽然撤了官司,不过定不能就此善罢干休,与其让别人对陛下胡说八道,不如臣自己与陛下交待清楚。”

“臣与赵家,实有血海深仇。”沈拙言此话一出,吓了明湛一跳。

明湛摸了摸腕间的玉串儿,就听沈拙言道,“家母原是闽地绣娘,因为一手精美的刺绣,在赵家的绣坊做工来养活家口。后来,因家母绣技出众,赵家强要买家母的绣技。可是当家母将绣技交出后,赵家尤不死心,怕家母再将绣技转卖他人,竟然强纳家母入府为妾。不过旬月,家母便在赵家过逝了。”

“陛下,家母之事,冤是不冤?”沈拙言跪在地上,仰视的眼中落下一行泪来。

冤是不冤?

在赵青怡的眼里,他的父亲再冤不过。

可是,在沈拙言的眼里,赵家的报应已是太迟。

富贵来的从来不易,虽然明湛在想像之中也能知道赵家并不是什么仁德善美之家,否则定不会出了纪氏这么一档子事儿。

但是想像之中是一回事,真正的听人这样当面悲诉是另外一回事。

明湛不得不思量,荣华富贵之下,需要多少肮脏与鲜血来维持。

一个赵家为了家族富贵的延续尚且能做出这么些不择手段之事,那么,皇家呢?皇家人为了自己的统治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与血泪。

有一句话叫做,天子一怒,血流飘杵。

而这,又该是是何等的罪孽!

明湛忽然悟了,他想起来,历史中每次伴随着一个朝代的终结,往往也是一个家族彻底覆灭的时候。

或许,这也是报应!

看向沈拙言,明湛轻叹,“这件事,你并没有做错。于情,于理,都无错处。拙言,你起身吧。”

沈拙言自己用袖子揩泪,站了起来。明湛心里颇觉不是滋味儿,问沈拙言,“你母亲的坟有没有迁出来?”不会还在赵家放着吧,若是给赵家人查到沈拙言的出身,岂不是要把沈拙言亲娘给挖坟掘墓,外加鞭尸泄恨了!

沈拙言点了点头,带着一丝鼻音道,“谢陛下关怀,臣已经与舅舅把家母的遗骨另行安置了,一般人找不到的。”

“唉,真难为你跟林永裳了,尤其你舅舅,这么大的官儿,还能忍住没报复赵家。”明湛觉着,若是换了自己,早一刀捅死姓赵的了。

沈拙言没好意思顺着帝王的意思夸他舅舅几句,其实如果明湛找一找林永裳做御史时的履历就该知道,经林永裳之手参掉的官员中,有十数位都是姓赵的,这些人不是出身浙闽赵家,就是与浙闽赵家有所关联。

但是,由于林永裳的战斗力太强,经他去官之人实在太多,故此,姓赵的在这里面也不是多么的显眼就是了。

赵家也是不长眼,得罪了这甥舅两个,以后有的倒霉了。明湛忍不住感叹了一回。

116、更新 ...

明湛刚刚登基,召淮扬四位侯爵来帝都,赏赐颇丰。反正收买人心时,明湛是从来不会小气的。在明面儿上,人人皆道陛下圣明。

接着,明湛做了第二个惹人注目的动作,他将善仁侯的爵位给改了,改成了善棋侯。

先不说明湛这文化水准,反正叫谁说,善棋二字也比不得善仁二字喻意优美。但是帝王圣旨已经明发,人们私下议论一阵,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如今宗室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利,善仁侯自己乖乖的接旨,其它人更没什么话好说。但是帝王忽然之间给四侯之中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善仁侯改了爵位封号,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对帝王举止最为深思的莫过于刚刚与善棋侯家的三姑娘行了小订礼的敬敏大长公主,敬敏大长公主与善仁侯府联姻,就是看帝王对善仁侯不赖,公主与宗室联姻,这也是常态。

宗室虽不一定位高权重,但是贵在血统尊贵,只要安分,似善棋侯这等,一世尊贵是少不了的。

敬敏大长公主给儿子定了宗室女,求的就是稳妥二字。

如今,这忽地没来由的,皇上竟然将善仁侯的封号给改了。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天朝在对于上位者心思解读这方面,有着其他种族人所没有的钻研与想像力。别说明湛这样的圣旨明发的大动作,就是哪天帝王多打个喷嚏,多放个屁,也不知道被人臆想成什么样?

譬如善仁侯这爵号一改,便有人暗地里不满,“不过是与善仁堂重了两字而已,何况哥哥这号封在前,还是仁宗皇帝看哥哥帮着太湖抗洪救灾有功,仁宗皇帝亲赏的呢。如今说改就改,祖宗规矩何在?”

“哥哥还是今上堂伯,不过是跟太后的药堂子重了名儿,今天就要改哥哥的封名儿。他日,若我的封号与太后的狗重了,怕我还要给狗让道儿呢!”临江侯吹胡子瞪眼的不满。

善仁侯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斥了弟弟一回,方道,“这种话不要叫我再听到,不然国法家法饶不了你!”

临江侯急道,“莫非哥哥就这样认了不成?”

“回去好生念书。”善仁侯看兄弟一眼,淡淡定,“多吃饭,少说话。”在帝都还敢说这等放肆言语,他们这一支与皇室嫡支血亲已远,不认下,还能怎么样?

临江侯叹道,“同为太宗皇帝子孙,如今也不过如此了。”

“大哥,我们怎么样不必计较,只是不知子孙何为了?”

关注善仁侯之事的还并非只是帝都里的上流社会,因为明湛会将一些朝廷动态写到皇家报刊上,故此,这事儿,只要喜欢订阅皇家报刊的人,都能知道。

远在大同的晋王一系,如今的晋国公对儿子凤康保道,“陛下手段过急哪。”

凤康保道,“陛下有凌云之志。”

晋国公叹道,“凌云不凌云的,太上皇健在呢,皇上就将天下的规矩都改了。唉,如今的臣子们哪,也不知劝谏了。”

凤康保显然有不同的意见,说道,“父亲,皇上登基就改制盐课,我在外头听说,现在的盐价只是以往的三成,百姓纷纷赞颂陛下的恩德呢。”

晋国公摇头笑叹,“百姓虽赞颂陛下,可是陛下统治天下,靠的并不是百姓呐。”

盐课改制虽然无数百姓叫好,可是在仕官阶层,有哪几个真正的赞一声陛下英明的呢。屁股刚挨到龙椅就开始除旧法,立新约,威望够不够?底下人服不服?

虽然新皇上不乏有英明举动,不过在晋国公看来,此时的皇帝显然并不是一个成熟的帝王。

反正不论说者纷纭,明湛依旧由着自己的性子做着自己的皇帝。

明湛没有料到的是,来自赵家对于沈拙言的反击来的这样快。

当然,赵家并没有针对沈拙言,他们直接要除去的是沈拙言最大的靠山与保障:淮扬总督,林永裳。

赵青怡于孝中上书朝廷,言及林永裳履历身份造假,并非闽地人士,实为仁宗皇帝戾太子之师罪官范林希之孙,数年内隐姓埋名,藏于朝纲,心怀不轨,意在弑主。

此折一出,天下哗然。

明湛连重阳节都没过好。

“真是稀奇啊。”明湛对着吏部尚书郑临重与工部尚书李平舟道,“朕查过了,林永裳考举人那会儿,郑临重,你任浙闽总督。林永裳春闱,老李,你是主考官。你们两个,怎么看?”

俩人儿再忠正,也不能说自己眼瞎了啊。

李平舟是首相,自然先答,“陛下,自秀才起,州试首先要有三人担保,再至秋闱、春闱,科科有身份验证,何况林大人在朝为官久矣。先前林大人为御史,为了朝廷正义、人间公理,得罪了不少人。再者,林大人的外甥与赵家那也是旧有嫌隙,天下皆知。如今林大人年少而居高位,得陛下重用。俗话说,不为人妒为庸才。为人嫉妒陷害,也未可知。”

郑临重从袖子里取出林永裳的户籍档案,里面还有林永裳的画影图,郑临重沉声道,“陛下请看,此图虽是林大人少时画像,但眉眼五官分毫不差。此图也并非户部人所画,乃林大人老家,福州府效林家村所制图,并未有造假痕迹。”其实说句老实话,这年头儿人们的画像,还真是不怎么像。但是林永裳此事一出,所牵涉者就不是一二人可以了事的?皇上先把两位尚书提出来说,郑临重做为当时的浙闽总督,治下出了这种事,得有话可答才行啊。

李平舟对自己的爱徒,那是相当有信心,他直接道,“陛下,范林希当年病死在狱中,家口皆被发配西北为奴,奴籍身上皆有烙印。此事,若说简单也极简单,一验即知。只是林永裳一品总督,遭此大辱,臣实不忍。”

李平舟虽不忍,但是赵青怡的奏章里说了:若有不实,甘愿自认诽谤之罪。

这要没凭没据的,赵家焉敢告一省总督,御前红人儿?就算想报父仇,也不能不要命了啊。所以,也有不少人怀疑,可能林永裳的身世的确有碍。

看热闹的真不少,马上有人提议,召林永裳回帝都自辩,暂停沈拙言皇家报刊主笔的差使。

明湛淡淡道,“一省总督,岂可轻离职司?沈拙言无官无职的,书生本分,写几篇文章。再者,就是林永裳有罪,他们不过甥舅关系,也株连不到沈拙言。”

患难之时见交情。

魏子尧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纨绔本性又遭人唾弃,但是他在帝都人缘儿不差。其原因就是,这人仗义。

这时候,平日里找沈拙言套近乎的人一夜之间全无影踪。眼看林永裳在倒台,诸人恨不能与沈拙言划清界线,见了他恨不能绕道儿走。

魏子尧反是特意安慰了沈拙言一番,“别担心,没影儿的事儿,人们就爱瞎传,碎嘴婆子一样。”

他还特意到明湛跟前为沈拙言说好话,大意是,“只听说过可以风闻奏事,可没听过风闻定罪的。林大人的事,与沈拙言可没关系。皇上,您这样圣明神武,小沈为了您的报刊,那真是兢兢业业。您说,我一个花花公子,懂什么呢?大事都是靠沈拙言。这个时候,小沈怪艰难的,您要是夺了他的职,我也不干了。”

人哪,谁无可取之处呢。魏子尧这番行止,虽粗俗无谋略,却见真性情。难怪卫颖嘉死皮赖脸的就缠住人家魏子尧不放呢?

吴婉也差人给沈拙言送过几次东西,沈拙言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担心远在淮扬的舅舅。

淮扬。

按理,每当在任之官遭受弹劾,朝廷会将弹劾之抄本发到官员手里,然后,官员上折自辩。

林永裳收到赵家奏章后,在书房里静坐了半个时辰。

然后,将范维冯秩叫了来。这两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是一直跟在林永裳身边忙活着盐课改制之画。盐课改制也是林永裳自继任淮扬总督以来最关注的事情。

难得范冯二人虽是从龙之臣,在淮扬却不曾有争功之举,与林永裳配合得当。林永裳虽清廉自守,但为人并不迂腐,对于收买人心也有相当的本事。故此,三人相处的还真不错。

“如今本官受人弹劾,需上折自辩,要时刻等着朝廷的命令。”林永裳泰然自若,颇有风度,“以后盐课之事就多赖二位了。”

范维怎敢轻受,忙道,“大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位居朝廷一品,多年来有功于朝廷社稷。陛下对大人亦多有信赖之处,定不会坐视大人为奸人冤枉。”

冯秩亦道,“是啊,这种无稽之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林永裳摆一摆手,笑道,“既然是有备而来,此事,就不会太容易解决。或许需要我回帝都自辩。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人品行事,我信的过。这大半年,盐课改制已经进行大半,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完全改制成功。这是我们三人的心血,我让你们接手,一是为了事有不协,为日后做准备。二则,你们也不能白辛苦。”

“皇上放你们到淮扬,是想让你们立功,提拔栽培于你们。且此等功勋,不同于寻常,多年后,史书上必要记上一笔的。”辛苦这么久,踌躇满志到了淮扬,一番心血,此等功绩,林永裳说让便让,称得上丈夫气概。林永裳笑叹,“你们若一径推辞,有的是人想接手这热饽饽儿。此事,交给你们,既在情理,又合圣意。”

“何况,盐课改制已经开始,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中断。”林永裳道,“若是有别人来捡咱们这现成的便宜,我还真不乐意。”

林永裳的话到这个地步,范维心里也有几分感叹道,“我等愿意为大人上本作保。”

“这倒不必。”林永裳笑的笃定,“我在官场十来年,多少风浪都经过来了,这点儿事儿还真不是个事儿。”林永裳心里非常清楚,范冯皆是明湛的人。这个时候,除非皇帝秘问范冯,否则若是范冯上本保他,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虽然林永裳说的轻松,范维并不全信。若果真无事,林永裳断不会这样痛快的将盐课之事交到他与冯秩的手里。

林永裳能到淮扬总督的位子,做人是没问题的。

他与范冯二人关系亲近,且范冯受帝王重视,若无意外,日后皆是帝王臂膀。

这个时候,自己手里的东西眼看就握不住了,与其让别人捡了便宜,不如他林永裳做了顺水人情。他日相见,若是侥幸,还能有几分香火之情。

徐盈玉简直是要焦头烂额了,她刚帮林永裳把药材买好,秘密的屯积起来,接着林永裳就被人参了。这还不是小事儿,虽然在徐盈玉看来赵青怡的奏章颇有些无稽之谈的意思,但是,若是真的呢?

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

这还不是什么贪污腐败的事儿,关乎出身来历。若真坐实了,林永裳是犯官之后,而且范家自犯了事儿被抄家,也没哪个皇上来赦范家。到现在,范家子孙还是奴籍呢。

这要万一林永裳倒台,头一个吃挂落的沈拙言,第二个就是徐盈玉了。

想一下手里的药材,徐盈玉真是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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